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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包车的铜铃在浓雾中钝响。林夏扶着青铜棺椁边缘起身,旗袍腰侧的盘扣不知何时松了两粒,露出半截被时之沙侵蚀的腰线。她低头望着1932年的青石板路,雨滴在积水里砸出铜钱大小的涟漪,倒映出的面容让她怔忡——眼角还未生出未来那个自己的细纹,可瞳孔深处已经沉淀了太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倦意。
"小姐当心!"
报童拽她衣袖的力道让林夏踉跄半步。她侧头道谢时,瞥见少年耳后新愈的烫伤,结痂的形状竟与便利店监控探头的型号暗合。男孩却在她凝视下突然瑟缩,像是被某种超验的存在灼伤视线,攥着《申报》的手指关节发白,油墨未干的头条新闻"闸北钟表厂离奇命案"正在雨水里洇开血色的边。
街角的留声机突然卡带。林夏转头望向倚着黄铜望远镜的女人,发现对方夹着香烟的手指在轻微颤抖。烟头明灭的火光里,苏挽秋描画精致的眉梢挂着霜,那是一种被岁月反复冰封又解冻的疲惫。她吐出烟圈时下颚微扬,脖颈拉出天鹅般的弧度,可绷紧的颈纹里藏着青铜色的暗流。
"林小姐。"女人开口时唇角浮起程式化的笑,笑意未达眼底便已凝结,"沈先生在工部局等你拆解阴阳晷呢。"她抚过望远镜的镀金雕花,指甲盖上镶嵌的微型齿轮正在逆向转动,像在无声倒计时。
租界围墙的告示栏前,林夏的指尖悬在沈怀舟的通缉画像上。青年版的他眉宇间还带着书卷气,可瞳孔里已蛰伏着机械监察官特有的冷光。画像的油彩突然蠕动,她触电般缩回手,却见自己的倒影在铜钉装饰的栏板上扭曲——二十世纪的骄阳正将她的影子烙成便利店货架的轮廓。
钟表厂的铁门在掌心留下锈迹。林夏推门时嗅到尸臭混着钟表油的怪异味道,胃部条件反射地痉挛。她咬住下唇强忍不适,这个动作让腮边显出浅浅梨涡,仿佛还是那个在父亲工作间偷吃陈皮糖的小姑娘。直到看见流水线上的尸体,那抹稚气被瞬间击碎——她倒退半步,后腰抵住车床,旗袍真丝面料在冷铁上勾出细丝。
"晷针...不可逆..."工匠尸体的机械音在车间回荡。林夏的睫毛颤动如受惊的蝶,右手却稳稳握住翡翠簪子。当阴影里传出刮擦声时,她忽然眯起左眼,这是未来那个自己瞄准射击时的习惯性动作。
浑身油污的沈怀舟爬出时,林夏的瞳孔微微扩张。青年监察官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书生气,可抓握扳手的指节已布满老茧。他抬头瞬间,林夏在他眼中看到两重倒影——此刻旗袍沾污的自己,与七十年后那个锁骨嵌着齿轮的便利店收银员重叠。
"快走!时间毒素开始汽化了!"沈怀舟的低吼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。林夏注意到他说话时总不自觉偏头,像是左耳戴着不存在的通讯器。这个细节如针刺入记忆——未来那个半机械化的沈怀舟,正是在这个位置植入过载的传感器。
车间顶棚炸裂时,林夏的旗袍下摆被气浪掀起。她本能地护住头脸,这个防御姿态竟与六岁那年躲避醉汉的姿态如出一辙。齿轮雨倾泻而下,她的脚尖点地旋转,后腰的牡丹刺绣在尘雾中时隐时现,宛如末日里最后绽放的活物。
"你父亲设计的阴阳晷不是计时器..."沈怀舟划破手臂的动作带着自毁般的快意。鲜血中的微型齿轮折射出虹彩,映得他年轻的面容忽明忽暗。林夏忽然发现他左眉尾有道旧疤,与她童年照片里父亲眉梢的伤痕如出一辙。
蒸汽管道爆鸣的刹那,林夏的盘扣应声崩开。她低头看着锁骨处蔓延的纹路,忽然想起便利店更衣镜前系围裙的自己——两个时空的羞愤在眼中交汇,化作一抹自嘲的笑。跃上传输带时,她故意让裸露的足弓擦过皮带边缘,像要借这痛楚确认肉身的真实。
当阴阳晷残片映出父亲与沈怀舟的交易画面时,林夏的喉结上下滑动。她伸手虚抚全息投影中苏挽秋的腹部,指尖在虚空中蜷缩成拳,新生的机械指甲在掌心刻出月牙状血痕。这个动作让沈怀舟瞳孔骤缩——二十年后他将在同样的位置,目睹林夏用相同姿势攥碎时渊核心。
"这是唯一解药!"沈怀舟举起注射怀表的手势标准如军人。林夏却在他颤抖的腕部读到了犹豫——那些未来被磨砺成冷硬线条的轮廓,此刻还残留着人性的弧度。她转身扑向齿轮组的动作近乎舞蹈,旗袍裂帛声里裸露的肩胛骨如将折的鹤翼。
阴阳晷归位的瞬间,林夏的瞳孔分裂成复眼结构。七百个时空的背叛画面涌入时,她的嘴角却扬起解脱般的笑纹。机械泪滴坠入晷盘,在青铜表面蚀刻出便利店促销海报的残影——"第二件半价"的字样正在各个时空同步褪色。
蒸汽蝉群涌出时,苏挽秋的翡翠扳指在时间长河里闪烁。林夏望着这个可能是自己生物学母亲的女人,忽然歪头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神情。这个表情让沈怀舟想起初遇时的林修远,那个在苏黎世钟表学院实验室里,举着齿轮组傻笑的东方青年。
"你母亲不是难产死的。"沈怀舟扯开衣襟的力道近乎自虐。林夏注视着他心口的晷纹,忽然伸手虚按在自己对应的位置——两个时空的伤痕在量子层面共振,震落了海关大钟塔尖的青铜风向仪。
暴雨中的电子元件如星子坠落。林夏摊开掌心接住片2077年的记忆芯片,雨水顺着小臂流进肘弯,在那里汇成微型的时间漩涡。当1932年的自己出现在时光彼岸时,她忽然对着雨中幻影比出射击手势,嘴角的温柔与眼底的杀机绞合成宿命的绳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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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第八章完)